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军旅作家叶雨蒙采写的抗美援朝系列纪实作品陆续出版,在市面上很是火爆。一次,小刘在翻阅叶作家系列纪实最后一部,反映“上甘岭战役”的作品《血雨》时,看到一段文字,描写的是战役结束时,十五军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送别十二军时,“(他)感到很放心,他指挥的四十五师伤亡虽然早已超过百分之百,但是撤下来后,上面给他补了一个整师——一八六师 ,这个师开来后,师、团、营、连、排的干部带回,把兵都留给了四十五师。”
看这段文字中出现的“一八六师”,以及送兵的说法,让小刘怦然心动。小刘曾听老刘说过:553团所在的185师,和184师、186师同属六十二军建制,解放大西北、进军西康,部队都在一起,相互之间都很熟。尤其是186师,老刘的团长王登贵与该师师长蒲大义从红军时期开始就是战斗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老刘还曾奉王团长之命,骑快马赶赴186师师部,从死亡边缘挽救了蒲师长的生命!
那年春节期间,小刘去探望老刘,专门向他问起了《血雨》书中所写的186师在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期间给十五军45师送兵、排以上干部带回之事。老刘听后拍着桌子说:对了,那正是我们这支部队。我们参加了上甘岭战役。
老刘说,自从抗美援朝一开打,正在山沟里剿匪的部队就嚷嚷着要参战。赶紧收拢部队,重新整编。很短时间里,553团隶属、番号变了又变,先是给了184师编入第十军没多少日子,然后又加入186师配属给第十六军。眼花缭乱!很容易把人搞混了。
老刘说,他们部队是在美军对我五圣山前沿阵地展开攻击行动(美军“摊牌行动”)后,奉命紧急进入朝鲜境内,被部署在十五军45师身后担任预备队的。整个上甘岭战役,十五军以45师为主鏖战上甘岭打了上半场,打得非常艰苦,但为志愿军夺回阵地守住阵地坚定了信心;紧接着十二军的几个团又顶上去了,部队越打越好,给战役收了尾。因此我们部队没有成建制投入上甘岭一线作战。战役结束后,志愿军总部对外只通报参战部队是十五军,其他参战的师、团都是配属,“当然就更没有186师什么事了。”
通常说来,战役参战部队应包括二线的预备队。但在官方的上甘岭战役战史里,一个字也未提及从国内营口匆匆赶去,被布置在十五军身边的186师。而慷慨解囊,将全部战斗力量补充给十五军和十二军,自己成了空架子刚回到国内,又被随即入朝参战的十六军孤独甩在了营口的186师,师长蒲大义被调到十六军46师任职,186师番号从此消失在我军序列里,无影无踪。
上面照片所显示的,是小刘通过种种合法正常渠道搜集到的有关“上甘岭战役”的部分资料图片。
上甘岭战役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座丰碑。现在再看,美军在上甘岭地区发起“摊牌行动”作战,攻击我方五圣山前沿两个连级支撑点,绝不简单!国内有人一直不明白:当时美军为啥不直接攻取西方山,再沿谷地搞装甲突击,事半功倍;而是首先选择临近西方山的我军五圣山前沿阵地展开大规模攻击?研究者多是将目光投向了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其实你只要再站高一点,了解一下当时刚调任不久的美“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的履历:此人是美军里的“半岛作战”专家,二战后期在意大利半岛曾成功组织了卡西诺战役。你就能明白为什么美军派他来主持远东朝鲜半岛战局,他不是来和谈的,他是用他的“半岛两栖作战”专长,来和志愿军大打的。只不过他上任后的开门之战,手下范佛里特搞的“摊牌行动”,终被我志愿军彻底粉碎,才使得他的大打计划,刚揭幕就变成了谢幕。
上甘岭战役是抗美援朝战争真正的转折点。这一仗让“钢多气少”的美帝国主义从上到下完全丧失了求胜的信心和打下去的意志。我志愿军以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不可战胜的坚定意志,主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打出了军威,打出了新中国东方大国的国际地位和威信。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使参战的十五军、十二军,哪怕后面的预备队十六军186师都上去打光了,也是值得的。对志愿军英雄部队的卓越表现,什么样的嘉奖赞誉都不为过!
严重的脑栓塞后遗症给晚年老刘的行动和思维能力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和小刘谈论“上甘岭战役”,老刘的回忆却非常流畅。他清晰地讲述了他和所在部队在“上甘岭战役”中的特别经历:
上甘岭战役激战正酣,作为志愿军总预备队的十六军186师被紧急征召入朝,布防二线担任战役预备队。由于师长蒲大义正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未到任,部队由政委戚先初和副师长兼参谋长李成春带领。政委戚先初是十六军的老人,曾任十六军干部部部长,与正在上甘岭一线作战的十五军和十二军都比较熟。副师长兼参谋长李成春原是184师550团团长,后接替樊执中担任了186师参谋长,也是六十二军里一位知名战将。随186师入朝的553团,齐装满员,时任团长王登贵,政委刘忠朴。
记得553团行军抵达目的地的首日,是一个凌晨,天还黑着,团里突然通知老刘说,天亮后有紧急医疗救护任务。当时老刘已在团部任主管军医,实际负责团卫生队工作。刚上来还立足未稳,就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战场血腥气!来不及休息,他赶紧召集人手,先从行李里整理出部分急救药品和器械;大家简单吃了口干粮,准备出发执行任务。
天刚蒙蒙亮,来自友邻部队一支十来人的小分队徒步走进了553团驻地。老刘与带队的干部见面后才知道,人家的任务,是护送刘金赠军医一人前往附近的一个野战救护医院,主刀为一位刚从上甘岭前沿阵地上抢运下来的危重伤员施行外科手术。老刘原先准备好的人员及所携带的物资,对方一概不需要。部队刚到新地方,刘军医就要单独外出执行任务,团里的战友表示不放心,友邻部队那位带队干部马上表态:我们首长的警卫班,除了他身边两个警卫员,剩下的战士都让我带来了,保卫力量足够。我们会用生命保证刘军医安全。
就这样,老刘一个人空着手,享受着师以上首长的安保待遇,跟着小分队就出发了。队伍出了营地先往山下走了一段,突然之间雨雾弥漫,带队的干部确实十分紧张,寸步不离护着老刘走在队伍中间,整个小分队以战斗队形搜索行进。队伍很快走出了一处山坳,又顺着小路往山上爬,阳光直射。这时带队干部才告诉老刘说:周围地形复杂,偶有敌特分子袭扰我军零星人员。老刘回答:跟国内剿匪比,没啥大不了的。终于又翻过了一座山包,前方山脊下一座野战医院渐行渐近。总共步行走了大概几十分钟,不算远。
路口上一群人正等候着小分队到来。人群中间一位身着黄绿色呢子军装的干部带着警卫员,看他的行为做派,老刘知道这应该是友邻部队的一位师级以上负责政治工作的首长。首长主动上前握住老刘的手说:早就听说刘军医医术高超,没想到竟这么年轻。接着话锋一转向老刘提出要求:手术由你主持,医院提供配合。尽全力挽救伤员生命,争取让他还能成个“完人”,以最短时间恢复健康。
医院的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陪着老刘进了救护室,先给那名伤员做术前检查。救护室面积不小,里面医护人员紧张忙碌。老刘觉得光线暗,找护士要了一个手电筒举着,仔细检查伤员伤情。伤员因失血过多已处于昏迷状态,剪开绷带和衣服,血肉模糊,伤口主要从下腹部到大腿上半部,面积很大的弹片伤,一些伤口很深,应该还没有伤到动脉,但不能确认内部器官受损情况,一定要马上手术。
这所野战医院的主要工作,是将前沿送下来的重伤员进行急救、转送。但医院手术室条件不错,几位辅助的医生护士都很称职。制定手术方案时,老刘决定采取“半麻”,并亲自计算了麻醉量。打开腹腔后,先认真仔细检查体内脏器损坏情况,仔细清理体内的弹片,再精心修补缝合受损的脏器器官,最后对大腿根部也进行了细致的修复缝合。整个手术用时不到一个小时就顺利完成,非常成功!
老刘说,伤员万幸的是弹片没有伤到动脉,手术中出血量很小,手术结束时,一瓶血浆刚用去一半。清理出的弹片,大的几块有指甲盖大小;小块的很多,最小的如同米粒一般。脏器修补也非常成功,受损伤的各个器官修补后都得到完整保留,只切除了一段被打烂了的肠子,有小手指那么长。手术采取“半麻”效果很好,对术后伤员尽快恢复非常有利。手术结束时,老刘观察到伤员的眼睛眼皮慢慢的开始能活动眨动。至此,手术前首长提的几项要求:第一挽救生命,第二要个“完人”,第三尽快恢复。老刘做得都非常完美。
“完人”这个词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全须全尾”完整的一个活人。小刘小时候曾听老刘讲过“半个完人”的故事:在一次战斗中,前方送下来的一位战士身负重伤生命垂危,大腿根部被炸烂了。老刘给他动的手术,为了先保住战士生命,摘除了一只被炸碎了的睾丸,但还是努力修补保存下了另一只。战士成了半个“完人”,前途未卜,老刘一直担心他接受不了。不过多年以后老刘听战友反馈说,这名半个“完人”的战士以后不但结了婚,还产生出了自己的后代!
手术结束,老刘自己也十分满意,神清气爽走出手术室,向焦急万分等在手术室外的首长报告了伤员手术结果。首长闻听后大喜,拉着老刘要请他去吃饭。老刘极力推辞。首长见状也没勉强老刘,让老刘喝口水稍作休息,他自己喊上身边一位干部匆匆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首长回来了,身后的干部肩上扛着一个捆扎结实的圆筒形包裹卷。首长指着包裹卷对老刘说:这是在上甘岭我们战士缴获美军的几件战利品,留给你作个纪念。首长的真情令老刘十分感动,他郑重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返回553团驻地的路上,还是那位带队干部,还是小分队那些全副武装的战士们,还是那个空着手的老刘,只是队伍里某位战士身上,多了一件部队首长专门赠送给老刘的包裹卷(英雄部队缴获美军的战利品)。带队干部对老刘说:我们首长把战利品仓库看得可严了!他不出面,仓库里的战利品,谁也别想动一件!
553团进入上甘岭二线阵地第一天,团里的主管军医刘金赠救活了一线前沿阵地上身负重伤一位勇士的生命!
老刘的述说让小刘产生了疑问:激战上甘岭的英雄部队(十五军或者十二军)是怎么知道并联系上了十六军的186师的553团的功臣军医刘金赠?
结果老刘回答得直截了当:我只负责救人,其他的事与我没关系,我一概不闻不问。
获救伤员的所属部队和他的个人身份也让人很感兴趣。老刘说,我军医疗救护部门对伤员的身份登记、病历检查和手术记录等都有十分严格的手续。伤员的身份登记他应该是有机会看到过的,但当时精力不在那上面,过过目随后又忘记了。不过,这名伤员身着战士战斗服,因此即便是干部,级别也不会超过连级(当时志愿军有要求:连以下干部上阵地必须穿与战士一样的战斗服),最大有可能是一整个连队战后极个别幸存下来的战斗骨干。
一支部队的战斗历史,源于这支部队战斗英雄们用鲜血和生命写就的战斗事迹。而英雄们的战斗事迹,正是来自于这些战斗幸存者见证人的证言证词。抢救战场上幸存的伤者生命,才对得起那么多长眠在战场上的英雄战友。
对于这支友邻部队的番号,接待他的首长,还有负伤勇士的姓名,老刘始终没有透露。
原来是战役预备队的186师,后来却变成了为人家“送兵”的补充部队。这个事情老刘的分析是:1,十五军和十二军打出血性军威,声名大噪。志愿军总部提供了最大支持,帮助英雄部队短时间满血回归,震慑敌人。2,十五军、十二军和十六军都出自二野(西南军区)、和陈赓麾下,整合方便;几支部队领导干部之间彼此熟悉,关系紧密,186师服从大局;几支部队的传统和作风基本上相承一脉,补充的战士都是老兵,能很快适应融入新部队。
老刘说,上甘岭战役结束,553团应该是186师最后撤离朝鲜的一个团。那时十五军部队正在重新接防上甘岭阵地,十二军部队陆续从前线撤下来休整。因此,非常有可能553团是把兵员补充给了十二军的部队。友邻部队只要求留下553团各战斗连队中班长以下全体战士,而团里司政后部门里的战士则一个也没要。
夜深人静,营地里战士们都在熟睡中;月明星稀,山路上553团全体干部整装列队,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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